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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不配位,殃及池鱼。堤溃蚁穴,祸起萧墙!”刘宏喃喃地重复着这十六个字,小脸上露出孩童式的困惑,“卢大兄,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当皇帝的人要是德行不好,连河里的鱼都要遭殃吗?堤坝垮了,是因为蚂蚁打了洞?祸事……是从自己家里烧起来的?”
卢植的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如同穿透了眼前的帛书和千年的时光。他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如同重锤敲在人心之上:“陛下圣明,正是此理!帛书之意,远非仅言天命征伐。‘德不配位’,乃指居高位者若失仁德,其害不仅及于自身,更将如烈火焚冈,殃及无辜黎庶!犹如昆冈玉石,无论良莠,俱成齑粉!此其一也。”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堤溃蚁穴”四字之上,那帛书上恰好有一处虫蛀的小孔,孔洞边缘的纤维因为反复摩挲而微微起毛:“‘堤溃蚁穴,祸起萧墙’,更是振聋发聩!千里长堤,何其雄壮?然溃败之始,或仅因一蚁穴之疏!巍巍宫室,祸乱之源,往往起于内闱之失察,近侍之蠹弊!若无视小小蚁穴,任其蛀空堤基;若放纵萧墙之祸,令其蔓延滋长,则滔天之祸,必至矣!岂独天吏可代天行罚?人祸之烈,更甚天灾!”
卢植的声音在说到“近侍之蠹弊”、“萧墙之祸”时,微微加重,如同金石交击,在暖阁昏沉凝滞的空气里激起无形的涟漪。他虽未明指宦官,但那字字句句,如同淬了冰的针,直刺宫闱深处那盘根错节的黑暗!
暖阁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冻雨敲打窗纱的沙沙声,还有角落铜漏滴水那单调而冰冷的“嗒…嗒…”声。侍立的小黄门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曹节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仿佛卢植那番锋芒毕露的言论只是寻常的经义阐释,但他拢在宽大锦貂袖袍中的手,指节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刘宏似乎被卢植这番引经据典又直指时弊的言论“吓住”了,小脸上带着懵懂和一丝不安。他有些烦躁地推开面前的《尚书》抄本,赤着脚从御座上跳下来,蹬蹬蹬跑到紧闭的雕花木窗边。
“吵死了!这雨下得人心烦!”他一边嘟囔着,一边伸出小手,用力推开了紧闭的窗扇!
“呼——!”
一股裹挟着冰冷雨腥气和泥土腐败气息的寒风猛地灌入!瞬间吹散了暖阁内沉水香的暖融气息!案头的灯火被吹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冰冷的雨点斜扫进来,打在刘宏的小脸上和貂裘上。
就在这风雨灌入的瞬间,一股极其浓郁、甜腻得令人作呕的香气——苏合香!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却异常清晰的、类似陈旧血液的淡淡腥气,如同跗骨之蛆,被寒风裹挟着,从东北方向——永乐宫董太后寝宫的方向,顽强地钻入暖阁!
这气息霸道地搅动着冰冷的空气,与卢植带来的书卷墨香、地龙的暖意形成令人窒息的对比。
刘宏小小的身体在寒风中打了个哆嗦,小脸被冻得发白,但他似乎毫无所觉,只是深深吸了一口这冰冷而混杂的空气。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风雨,黑曜石般的眼睛直直看向卢植,小脸上带着孩童式的、毫无心机的请求,声音清脆,甚至盖过了窗外的风雨声:
“皇叔!”他用了更亲近的称呼,指着窗外漆黑一片、只有风雨呼啸的夜色,“朕……朕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洛水里有一条好大好大的金鳞鲤鱼!可它被水草缠住了,游不动!皇叔你最懂这些了,帮朕看看,”他几步跑回书案前,伸出被冻得通红的小手指,蘸着窗棂上溅落的冰冷雨水,就在那卷摊开的、价值不菲的《尚书》今文抄本旁,旁若无人地画了起来!
他用雨水在光滑的紫檀木案几上画下一条歪歪扭扭、代表洛水的长线。又在线条上画出几个大大小小、代表河流弯曲的弧形。“喏,就是这条河!九道弯呢!”他一边画,一边煞有介事地指着那几个弧形,“帮朕看看,哪道弯里的鱼最肥?哪道弯里的水草最缠人?朕要派人去把金鲤鱼救出来!”
他的动作自然又带着孩童的任性,沾满雨水的指尖划过案几,留下湿漉漉的水痕。那水痕,不偏不倚,正好洇开了书案一角、一块被随意压在一卷普通公文下的素帛边缘!
那素帛颜色微黄,质地普通,只露出一角。但就在那洇湿的一角上,几个力透纸背的墨字和一点刺目的暗红印记,瞬间暴露在摇曳的灯火下!正是刘宏从兰台窃取誊录的巨鹿灾情密报的关键信息:
“巨鹿郡:蝗绝收,仓罄,流民聚郡治。斗粟三百钱。恐变。”
旁边,那点属于刘宏自己的、暗红色的血指印,在洇开的水痕中,显得格外狰狞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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