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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里走,光线愈发昏暗,空气也愈发滞重。只有几缕微光,从高窗上蒙尘的窗格里透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亿万尘芥。脚步声落在积年的灰尘上,发出一种沉闷的、几乎被吸收殆尽的回响。
终于,在库房最角落的一个矮架底层,老吏停了下来,弯腰费力地拖出一个硕大的、覆盖着厚厚尘土的木箱。“便是这些了。景和十二年,涉及林……林家的,都在此处。夫人请自便,老朽在外间候着,有事唤一声便是。”
“多谢。”林清韵道了谢,看着老吏的身影蹒跚消失在层层架影之后,这才将目光投向那只木箱。
箱子上没有锁,只贴着一张残破的封条,字迹早已模糊难辨。她蹲下身,伸出指尖,轻轻拂去箱盖上的积尘,蛛网的粘腻与灰尘的粗糙感同时传来,让她心尖微微一颤。仿佛,她拂开的不是尘土,而是覆盖在家族血泪伤痕上那一层虚伪的、薄薄的棺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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箱盖揭开,一股更浓烈的霉味冲出。里面杂乱地堆放着一些卷宗,数量并不多,与她想象中那场足以倾覆满门荣耀的滔天大案应有的规模,相去甚远。
她小心翼翼地,将最上面那一册拿起。牛皮纸封套上,一行墨字跃入眼帘:“景和十二年,吏部左侍郎林文谦谋逆案结案陈卷”。
“谋逆”二字,如烧红的铁钎,狠狠烫在她的眼底。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稳住微微发颤的呼吸,才就着高窗透下的那点微弱天光,翻开了第一页。
卷宗内的记录,出乎意料的简略、干瘪。通篇是冰冷僵硬的公文笔触,罗列着所谓的“罪证”、“证词”以及最后的“判决”。没有细节,没有过程,只有结果。仿佛林家上下几十口的性命,数十年的煊赫,最终只配得上这薄薄数页纸的交代。
她逐字逐句地读着,每一个字都看得极其缓慢,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可能的缝隙。室内寂静,只闻她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沉重地敲击在耳膜上。
时间在沉寂中流逝,窗外天色渐渐由明转暗。小丫鬟早已被她打发到门外等候,这幽深的故纸堆里,只剩下她一人,与这些承载着无尽冤屈和阴谋的文字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她翻动纸页的手指,蓦地顿住了。
目光凝固在那一行证词记录上:“据宫中内侍王德禄供称,曾于景和十二年七月初三夜,亲见林文谦于府中私藏龙袍,并与门客密议,‘天下当归有德者’。”
王德禄?
林清韵的眉头紧紧蹙起。这个名字……她记得。幼时在府中,似乎听父亲提起过此人,是宫中一个不甚得势的老太监,因嗜酒如命,好几次误事,差点被掌事太监打死,还是父亲偶然遇见,替他说了句话,才保下一条性命。父亲还曾叹息,说此人虽不堪大用,但念其年老,偶尔有些无伤大雅的小过失,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样一个受过父亲恩惠、且名声不佳的内侍,他的指证,竟成了坐实父亲“谋逆”大罪的关键一环?
心中疑窦如藤蔓般滋生。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继续往下看。
接下来是物证记录:“查获绣五爪金龙明黄缎袍一件,玉带一条,置于林府书房暗格之内。”
记录到此,便戛然而止。没有描绘龙袍的形制、新旧、工艺,没有提及暗格的具体位置、开启方式,更没有说明是如何“查获”的。一切语焉不详,仿佛那件足以定人生死的龙袍,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一般。
她合上卷宗,背心泛起一阵寒意。这记录看似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可细细品味,却处处透着一种急于结案、不容辩驳的蛮横。就像一座精心搭建的纸屋,远看俨然,近看却处处是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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