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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她回过头,笑靥如花,眼底清澈明亮,映照着满园盛放的、洁白如玉的玉兰花,“你明年定要高中状元!让咱们林家,双喜临门!”
那清脆的声音,那充满希望的眼神,那满园关不住的春色与繁华……而今,那些洁白的玉兰,想必早已在去年的那场政治风暴中,随着林府的查封,凋零谢尽了吧?就像祠堂里那些曾经光洁锃亮、象征着家族荣耀与传承的牌位,早已在抄家时被粗暴地推倒、折断,散落一地,蒙上厚厚的尘埃。
二、故梦。
持续的高烧,如同一个蛮横的引路人,强行将他拽入了更深层、更久远的记忆迷宫。时光倒流,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闷热却无忧无虑的十岁盛夏。
六岁的他,被父亲关在闷热如同蒸笼的书房里,强迫背诵艰涩的《盐铁论》。窗外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嘶鸣,搅得他心烦意乱。就在这时,院墙外隐隐传来了糖人张那熟悉而诱人的吆喝声,像一只小爪子,不断挠着他的心。母亲心疼儿子,趁着父亲午憩,悄悄溜进来,往他手心里塞了两个还带着她体温的铜钱,压低声音,带着慈爱又有些紧张地说:“去吧,快去快回,别让你父亲瞧见了。”
他如蒙大赦,紧紧攥着那两枚温热的、仿佛能换来全世界甜蜜的铜板,像一只挣脱了笼子的小鸟,飞快地跑出书房,穿过一道道月亮门,奔向通往街道的垂花门。然而,就在影壁前,他猛地刹住了脚步。
眼前,管家林福正带着几个健壮的家丁,手持手臂粗的棍棒,在杖责一个下人。那是一个看起来比他还瘦小的小丫头,穿着一身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趴在地上,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棍棒落在她单薄的脊背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每一下都让她瘦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一下,但她就是倔强地不哭喊,不求饶。
他吓呆了,手中的铜板几乎要捏出水来。他认得那个丫头,是厨房里帮工的李嬷嬷的女儿,好像叫……小草?
“为什么偷米?”事后,他终究按捺不住好奇与一丝同情,偷偷溜到柴房,看着趴在草堆里,背上血肉模糊的小草,小声问道。
小草抬起头,那张因失血而苍白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却黑得惊人,像两潭深不见底的井水。她看着他,声音微弱却清晰:“我娘……病得快死了……郎中说要吃米汤……吊着气……”她眼里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
他的心被某种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笨拙地、几乎是塞一般,将手里那两枚原本打算用来买糖人的、已经焐得温热的铜板,迅速放进她破旧衣襟的口袋里,然后像做贼一样,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很多年后,当他站在刑部门前,看着那些曾经受过林家恩惠、或者与林家有过利益往来的官员、商人,如同雪片般递上构陷、告发林家的证词时,他才恍然明白,童年时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自以为是的善意,在这座吃人的朱门深宅里,是何其可笑,何其渺小,轻飘飘的就像一片雪花,落进熊熊燃烧的火场,连一丝青烟都不会冒出。
那个叫小草的丫头,当晚还是投了井。据说是因为李嬷嬷终究没能熬过去,死了,而她偷米的事情败露,在府里再也待不下去。而林家呢?第二天,餐桌上依旧摆着从江西景德镇官窑特意烧制、千里迢迢运来的缠枝莲纹白瓷碗。那只碗晶莹剔透,温润如玉,一只的价值,就够像小草那样的穷苦人家,舒舒服服地吃上大半年。
“伪善……呵呵……伪善啊……”他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发出呓语,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原来,他内心深处最憎恶的,从来就不只是赵阉党的阴狠毒辣,朝堂的黑暗腐败,更是那个明明看清了这朱门背后的血腥与肮脏,却依然选择闭上眼睛,安享着这建立在他人苦难之上的富贵荣华的自己!那个锦衣玉食、吟风弄月的林府公子!
如果那天,他不是仅仅塞给她两个铜板就逃跑,而是鼓起勇气,跪下来去求父亲,求他开恩,救救那对可怜的母女……如果他能更早一些,撕开这层包裹着家族的、华丽而虚伪的锦绣外衣,看清下面蠕动的蛆虫……林家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在他高烧的脑海中盘旋、啃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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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醒!别他妈装死!”一瓢冰冷刺骨、带着冰碴的污水猛地泼在他脸上,强行将他从混乱痛苦的梦境中拉扯出来。王五用脚踢翻了旁边一个不知道哪个犯人留下的、缺了口的破碗,碗里几根捡来的、冻硬的野菜根滚落在地,“起来!雪小了,得上路了!”
三、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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