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0 闵损芦衣
中文啦 www.izhongwenla.cc,最快更新大唐协律郎!
由于张说对宇文融的怨念实在太深,以至于提到其人便情绪激动、忍不住要切齿痛骂,接下来的讨论自然也讨论不出什么头绪出来,因此张光等几人便想起身让张说先去休息。
张均看了一眼正微笑望着他的张岱,略作沉吟后便又望向父亲开口说道:“宗之此儿虽然内外俱赞,但终究还是适逢有事而侥幸略有表现,治学治艺未成方法,久为人赏难免露怯。
所以我想家事安稳之后,便将此儿送至弘文馆精学文艺,阿耶以为可否?”
张岱闻言后不由得心中暗生不爽,只觉得他老子这货真是欠收拾。哪怕是在给自己争取一个入读弘文馆的机会,都要习惯性的贬上自己几句。
张说听到这话,神情倒是一缓,认为儿子总算是开窍了,懂得缓和一下父子关系。
老实说对于张岱这个孙子的学识深浅,他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准确的认识,但料想其这个年纪也难积累出什么深厚的学识,即便有所表现,也不过是天赋聪颖使然。
总归还是需要进行一番系统性的教育,以免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天赋被埋没,最终泯然众人。
其实张说是想将张岱留在身边,亲自耳提面命的进行教导,毕竟他致仕在家也无聊,而且张岱这小子颇具机变之才,很是对他胃口,甚至都从其身上看到些许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不过张均提出让其入读弘文馆也不是不能考虑,起码能够扩展一下交际面,与同龄人有更多的交流。有的时候,人脉就是要比才能更重要,天天闭门苦读也不一定就是什么好事。
只是他这里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堂外突然响起一个尖利刺耳的吼叫声:“不可,我绝不答应!”
堂内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到张均的夫人郑氏脸色铁青、满面怒容的站在厅堂门口,手里还牵着眼角乌青、鼻子红肿的儿子张岯。
“你来这里做什么?有事归舍再说!”
张均看到门外的妻儿,心内顿时一慌,旋即便有些羞恼,在席中站起来指着郑氏便皱眉怒斥道。
郑氏原本待在东厢,当儿子嚎哭返回告是被张岱殴打的时候,她心中自是惊怒不已,但还留了几分小心,当探听到这小子被留在堂中叙事,便没敢直接来问。
她一直在后院里等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才来到中堂,结果刚刚来到这里,便听见丈夫竟然要把入读弘文馆的机会让给那孽种,她哪里还能忍得住!
如果怒火能够显现出来,那郑氏这会儿头顶的火苗都得窜起了数尺高。
她愤怒的走进了堂中,没有理会丈夫张均的训斥,而是直勾勾望着张说,口中疾声道:“阿翁日前分明应我,今春之后要将我儿送入弘文馆读书,为何今日却要择此孽种?
这孽种方才在前庭殴辱我儿,阿翁难道不见!”
“堂中尽我张氏骨肉,你道谁是孽种?”
张说连日遭受打击,心中也是积忿多时,如今又在自家堂中遭到挑衅,他本也不是什么脾气和善之人,怒火直冲颅顶,抬手指着郑氏怒问一声,甚至举手将面前桌几都给掀翻,器物洒落一地。
大概还是顾忌身份有别,但心中怒火委实难耐,张说顿了一顿后又怒声道:“来人!速速出坊往郑爱家索其来问,这老儿禀何家风、教其子女,谁给的胆量作乱我家厅堂!”
张说虽然好与山东世族联姻,但也只是爱其门第而已,并不意味着就会有多迁就。郑爱就是张均的丈人、郑氏的父亲,此时被郑氏当面骂自己孙子是孽种,张说便直接骂她老子是老儿。
“阿翁不要……是妾失礼、妾有失言!”
郑氏听到张说的怒吼声,恍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被怒火冲昏的头脑顿时便也恢复了几分理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悲声说道:“妾有失言,冒犯阿翁,求、求阿翁只责一人,打罚任受,千万、千万不要延及……”
一旁的张均见父亲动了真火,便也再顾不上做那佯怒姿态,终究还是护妻心切,便也连忙快步绕到父亲案前作拜道:“阿耶息怒、息怒,娘子入门来,多称贤惠,日前家变骤生、因受惊扰,所以、所以才会……
恳请阿耶念她过往勤于奉亲、相夫教子,恕此失态。阿六、阿七,你两个快求大父、求大父宽恕你母!”
张岯刚才还想着终于能让母亲给自己撑腰报仇,却没想到母亲战斗力这么差劲,一个照面便被祖父吓得跪地求饶。
不过他也是到了晓事的年纪,感觉到这氛围实在不怎么好,便也连忙叩首在地,带着哭腔哀号道:“求求大父,求大父饶过我阿母。我不怨他、不再怨阿兄打我,求大父放过阿母!”
张岱听到张均叫喊自己,心中自是暗骂一声,他这里看得挺过瘾的呢。
本来他还想找个时间再刺激一下郑氏,却不想这妇人今天便要自爆,果然没怎么受过欺负,实在是忍不了气。如果气性只是如此,怕是受不了几次折腾。
至于自己被骂孽种,老实说张岱真不怎么生气,甚至觉得张说这反应都有点夸张:你儿子啥货色你不清楚?这种能好吗?我今天这么优秀,跟你家的种确实没啥关系。
这时候,张说也望向了张岱,张岱想了想后便站在了父亲的身边,躬身对他爷爷说道:“孙儿性非至善,憾不为恩慈所喜,但有先贤事迹教我,闵损芦衣,孝迹感人。
况今家变方定,实在不宜再自生事端、授人以柄。人间忧苦实多,和悦却少。今委屈一人,合家欢愉,我何乐而不为?”
“谁要委屈?不须委屈!此宅舍我先人所传,老夫更为宏建。宗之是我贤孙,赏之爱之,谁若厌此老物霸道,速去勿留!”
张说迈步走下堂来,抬手将张岱拉在自己身边,然后垂首望着这跪在堂上的一家三口。
张均只觉自己此番真是遭受无妄之灾,此时听到这话,顿时越觉父亲对这小子的欣赏还要超过了自己的想象,一时间心里都有点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但为了化解父亲的怒火,他还是频频用手肘去捣跪在身边的郑氏,示意她赶紧再继续认错。
郑氏也自知她所谓的大妇尊严在张说这个真正的家主面前屁都不算,而且今夜确实自己情急失言,如果不能获得谅解,怕是自己娘家都要遭受连累。
于是她连忙匍匐在地,膝行来到张说足前,口中悲声道:“拙妇不敢、拙妇不敢……方才情急,只是恐我儿错失入读国学的机会,担心自己不能妥善教养此门孩儿,求阿翁恕罪。
阿六、六郎,六郎你原谅阿母失言,相处这些年,我们母子虽不亲密,但也、我也是盼你能长大成人……”
“夫人言重了,慈怀之深、岂我敢度?凡所恩赐,恭受而已。今日的确有训诫阿弟的言行,夫人如若不悦,明日晨问杖训则可,又何必诘问大父呢?
世事艰难,大父臂擎门楣、庇护族众已经很是辛苦,实在不应再以小事滋扰。”
张岱一时间仿佛明前龙井一般口气清新,稍作感叹后又对张说欠身说道:“当下宵禁已设,内外不通,本非要事,大父也实在不必驱使家人犯夜出行。”
张说一时气怒至极才说要把亲家郑爱牵来问罪,实际上当然不能这么做,毕竟今时不同以往,规矩还是得守着点。
他不是听不出这小子暗损损的上眼药,但这话听在自己耳中的确是很欣慰。
哪怕平日不说,这满门上下男男女女也得明白自己所享荣华富贵因何得来。区区一个郑氏女敢在自己面前大吼大叫,真是骄纵出来的毛病!
“夜深了,退下罢,有事明天再说!”
他摆了摆手,不耐烦的沉声说道。
张均一家三口闻听此言后顿时如蒙大赦,连忙向张说作拜告退,即将行出厅堂时,张均又抬手拉了拉郑氏衣带,示意她再对张岱说几句话。
“六、六郎,阿母今天失态了,你不要在意。从今往后,仍然相处如初,你、你……”
郑氏虽然不肯,但侧眼见到张说脸色仍然不善,还是停下来又对张岱点头说道。
“闵损芦衣,家和则喜。”
张岱只是又以典故回之,他才不评价郑氏对他是好是坏,总之自己就是要学先贤至孝,这总没错。
这回答对郑氏的伤害实在不小,本来吓得发白的脸色都又开始气恼泛红,但也实在不敢再挑衅,只能牵着儿子低头疾行而去,张均则一脸尴尬的随行于后。
其他看了一场热闹的张家族人们,这会儿也都纷纷告退离开,张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张岱的肩膀以示安慰。
“大父,我有一事请求。”
张岱想了想之后,又对祖父说道:“虽然说恩亲在堂、子不别居,但我命途乖蹇,大父亦有见。即便想家室和悦,恐怕事不因我一人之愿而有改。与其竟日忿对,不如暂且退避。”
张说听到他想搬出去住,脑海中又不由得想起之前被留在河南府别馆的赐物,心内又是一叹,他并没有直接答应,只是又说道:“放宽心怀,你大父仍未昏病不起。处置国事游刃有余,遑论区区家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