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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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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微冷的寒风,宁明志快速的朝回家的公交车站走去。

所谓的‘家’,就是他在公司附近租的一间小房子,仅有两个房间,因为父亲是肺癌晚期,目前在化疗的治疗过程中,每隔三个星期就要去医院化疗一次,中间还要及时关注血小板、血常规等指标的变化,以及随之而来的副作用对身体的影响。

房子租在公司附近的话万一有什么急事回家方便一些,当然了,万事有得必有失,照顾父母是方便了,可是公司所在的地方位于城区,房子的租金也很高,再加上化疗的高额医药费,对于宁明志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父母之前都是一直在农村呆着的,连普通话都不会说,所有的事情都要宁明志亲手操办和随身陪伴。之前有事情还可以跟弟弟宁致远相互商量下,轮流照顾下,可现在,所有的事情都落在了宁明志的身上,不仅没有了能分担的人,还又多了宁致远的这档子事情,宁明志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处境比来回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还要惨。

西西弗斯也就是每次把一块石头推到山顶,整个过程没有其它的事情干扰,推上去松手石头自己滚下山,然后西西弗斯再走下山,把石头推上山,如此周而复始。但未尝不会乐在其中呢,西西弗斯的真实想法谁又能真正体会到呢?除了他自己以外。

人生啊,当你面临的境遇越来越糟时,无论什么样枯燥的重复都是一种巨大无比的幸福。

宁明志感觉很多时候就快要坚持不住了,被身上的担子压的喘不过气来。两个姐姐都在老家的农村,也没有在大城市生活过,大姐宁静有两个女儿,二姐宁菲有两个儿子,姐姐在家带孩子,姐夫外出打工赚钱,农村的生活模式就是这样,几十年了都没有发生过太大的改变。

要说改变,让宁明志感受最深的还是去年带父母回老家过年时看到的景象,自己从小长大的农村,竟然比想象中的更加破败不堪,村口的路,以前还是沥青路,现在沥青早就坏了,坑坑洼洼,村里也没人修;

以前上学每天都要走过的一座小桥,以前两边都有护栏,现在呢,护栏都成了断壁残垣。再加上很多人家也都跟宁明志家这样,父母都跟着儿子到了大城市去带孩子,过年了很多家都是大门紧锁,不能说是荒无人烟吧,最起码生活气息已经快要没了。

两个姐姐就这样在农村里做点手工活,带着两个孩子,全部的家庭开支和村里的人情世故都靠姐夫在外打工的收入。也就是因为这样,无论是在金钱上还是在精力上,父母这边两个姐姐都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宁明志也不忍心让她们再帮忙了,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

可最近,屋漏偏逢连阴雨,大姐宁静那边是日子都过不成了,大姐前两天给他打电话,哭着说大姐夫出轨了,在外面打工时和别的女人好上了,那女的已经怀孕了,还挺着大肚子跑到家里来找她逼她赶快离婚了,她是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大姐夫也是鬼迷心窍的一定要离婚了,问宁明志自己该怎么办。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宁明志只能安慰着大姐,让她打起精神来拿,无论遇到什么不顺的事,都要挺住熬过去。宁明志还嘱咐大姐这件事千万别让爸妈知道了,跟他们说了他们只会跟着干着急,也没有多大帮助;

还嘱咐她这个婚要是非离不可,你把大概的情况跟我说下,我这边帮你咨询下律师,不要吃亏了就行,毕竟这是他要着急离婚,对你来讲是有利的,你想好你离婚的条件,看他答不答应,不答应就拖着。至于以后的路该怎走,就只能靠你自己了,我这边是真的没有时间和精力了。

唉,人呐,再坚强的人也有泄气的时候。

宁明志就这样边走边胡思乱想着,连天空飘起了濛濛细雨都没有感觉到。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已经影响到他的本职工作了。

父亲的这个病,身体上的不舒服是说来就来,不定时的就要去医院,跟领导请假已经请的在领导那里有了很大的意见。直属领导虽然也很同情他的遭遇,也根据自身的能力无微不至的体谅和帮助着宁明志,可是,凡事都有限度。

公司也不是救济所,没有义务去体谅每一位职工的生活困境,再说了,有着央企的背景和福利,更不缺有能力的人,宁明志的直属领导也推心置腹的跟他谈过很多次,这样的工作机会,是不可多得的,尤其是宁明志才刚入职一年多一点,正是要好好表现的时候,努力往上爬一爬,站稳脚跟,那一辈子的生活就不用愁了,但如果像这样经常请假,怕是他也没法保住宁明志的这个职位。

宁明志也明白,但有些事,不是你明白就有机会、或者说就能够心安理得去做的。

就拿出差这件事来讲,虽然直属领导是照顾着尽量有出差需求的项目都不交给宁明志,就因为这,很多好的项目、可以体现自身能力的项目,宁明志都错过了。但是总会有些特殊情况,人生中从来都不缺这种不得不。

就是会有你怎么着也不得不出差的时候出现。

有一次,宁明志去云南出差,刚去两天,半夜就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说父亲身体疼的要命,从宁明志出差第一天的时候就开始了,疼的晚上都睡不着觉,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宁明志一听就火冒三丈了,质问母亲为什么不一开始疼就马上告诉他,母亲只能是委屈的偷偷抹眼泪。

宁明志不敢耽搁,连夜买了最早的机票就飞了回来,赶紧带着老父亲去医院。索性回来的早,医生说送的再迟一点都会有生命危险了。也就是通过这一次,宁明志再也不敢出差了。

能怎么办呢?他心里也清楚,父母都是怕耽误他的工作,很多时候身体上的不舒服都是硬抗着,除非真的扛不住才会给他打电话,宁明志跟他们说过很多次,不能这样,一开始不舒服了马上说解决起来也简单,越往后拖不是越难弄?他们不听。

后来宁明志就只能从省钱的角度上讲,毕竟父母他们这一辈的人都是心疼钱的嘛,就说越拖越难弄花的钱更多。

可是道理归道理,父母的观念又哪是说变就能变的呢。他又不能跟父母明说得了什么病,来让他们明白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如果照实说了的话,父母肯定就不会治疗了,不是没信心,也不是怕麻烦,只是因为要花钱,为了省钱父母甚至不惜透支身体的,这一点,从宁明志小时候就深有感触了。

记得有一年的夏天,吃过晚饭后,父亲一天三顿都是要喝酒的,北方喝的都是散称的那种白酒,也不止宁明志的父亲这样,他父亲这一辈的人都是这样。不像当今的年轻人,抽烟喝酒是为了享受,或者单纯是为了发泄。

父辈那个年代的人,喝酒抽烟大部分都是为了缓解田间辛苦劳作的劳累。农民嘛,都是下苦力的,那个时候也不像现在有这个机械那个机械的,就是有,也不舍得花那个钱,多以田里面几乎所有的劳作,都是通过手工来完成的。耕地、浇地、除草、打农药,到最后粮食的收割,基本都是下苦力的。

宁明志也是亲身经历过这种劳累的。拿收玉米来讲吧,他们村里习惯叫玉米为‘棒子’,玉米的丰收是在中秋节和国庆节左右,那时候还是夏天,温度很高的,你要穿着长袖钻进玉米地里把玉米一个个的掰下来,聚成堆,装到麻袋里,再用车拉回家。

为什么要穿长袖呢,因为玉米地里的叶子密密麻麻,人钻进去会剌到皮肤,剌的一道道的,再加上出汗,那感受就很酸爽了。穿上热,不穿,痛,你自己选吧。

有时想想那真不是人干的活呀,一趟玉米地有一百多米,你从这头钻进去,到地的那头再钻回来,又热又闷,很容易中暑的。宁明志有好几次钻进去都摸不着方向了,有一次好不容易钻出来才发现自己跑偏了,跑到别人地里去了都。

也是因为这样,很多人不愿意自己吃这个苦,也想得开,就会雇人去帮忙收,这样比机械收便宜一点,每天200块,收个3天也就收完了,了不起是600块钱。就这样,不是这家在雇人就是那家在雇人,宁明志的父母甚至为了去赚这个钱,连着大半个月都在玉米地里钻来钻去,那个苦,真的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吃下来的。

所以,就是因为累,你经常会看到父亲那辈的人,在田间休息的时候,就会顺手点上一颗烟,在那里慢慢的抽着,边抽边喝着家里带来的大叶子茶。那是一种休息,也是一种激励或者说自我安慰吧,心里面想着抽完烟,鼓足干劲,再好好干活,不然哪能支撑的下去?

晚上回去喝点小酒,更是这样了,慢慢喝着,看着电视,抽着烟,就是想扫除一天的疲惫。

说到抽烟,父亲的这个病真的跟抽烟有关了,宁明志的父亲从十几岁就开始抽烟了,而且抽的烟还是自己卷的,因为烟叶便宜啊,随便拿纸卷起来就抽。

宁明志仍然记得小时候,父亲卷烟用的都是自己写过的作业本,那时候叫‘大演草’,自己写完一本后,父亲就拿去卷烟抽,上面都是用铅笔写过的密密麻麻的作业。

现在想来,这样的结局几乎是早已注定的,身体上干苦力的提前透支,再加上这种不良的习惯,铅笔写过的纸,卷着廉价的大烟叶,跟自杀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也是现在抽的烟是慢性自杀,他抽那样的烟是加速自杀罢了。

这就是农村人的悲哀吧,或者说是底层人的悲哀。所谓力耕者不寿,就是这个道理。

可是你能摆脱吗?摆脱不了啊,这就是生活在底层人要面对的现实,这就是不得不。

这样早已注定的命运,是父辈那代人的宿命。

每年过年回家,都会听说村里上了年纪的人,也就是宁明志父辈的那些人,不是得了肺癌,就是食道癌、胰腺癌、肠癌,等等,在村里面这就叫“孬包病”或者“瞎包病”,就是治不好的病。

很多这样的人的生命尽头也是由农村的生存观念早就注定了的,结局基本都是自杀了。

要么自己上吊死了,要么就喝农药死了,为什么呢?

没钱啊,肺癌的治疗要花多少钱,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深有体会的。这种病基本要去大城市才能看得了,去大城市看病,又没有医保,再者说,就算有医保,化疗的药物很多都不进医保的,反正怎么着都是死路一条。

有时想想,不像城市里得了这种病的人,城里的人有些选择自杀是因为不愿承受化疗的副作用所带来的种种痛苦,但农村人,没有这个选择。

他们会怕副作用吗?不会的,在农村什么苦没吃过,什么苦吃不下去呢?

他们想死吗?不想的,农村里的观念一直都是怎么着都不如赖活着。

那为什么还要自杀,没钱啊。有钱也自杀,这样的病在村里人看来都是无底洞,治到最后也就是人财两空,自己怎么可能给儿女添麻烦呢?钱是要留给儿女过日子的,不能这样白白瞎了。

都说观念决定了行为,没错。那个夏天的晚上,父亲像以往一样喝着小酒,抽着卷烟,慢慢扫除着一身的疲惫。家里一直都有晚饭吃完就泡大叶茶喝的习惯,那天晚上父亲应该是喝得有点多了,醉醺醺的,也没人看到他是怎么弄的,就听的开水瓶一生‘砰’的声音,父亲‘哎呦哎呦’的赶紧脱了布鞋和袜子,只见脚面上的皮已经被烫秃噜了。

父亲就坐在沙发上,脚上的痛和心理的无奈,化作了一声声的叹息。

家里的开水瓶都是那种带胆的,用的时间又长了,这就是安全隐患啊,越是舍不得花钱换越容易酿成严重后果花大钱,可是父母只会心疼当下花出去的钱,才不会把这种隐患太放在心上,毕竟不是一定会发生的嘛,你不能说他们太短见,只能怪生活太拮据。

还能怎么办呢,事已至此,埋怨和自责都没有用,只能赶紧叫车去治疗。

不是去医院,而是去镇上的一家祖传的治烫伤的人那里去看,也不止宁明志家了,镇上方圆几里的村子里,谁家有个烧伤烫伤的都是去那里看的,一来费用肯定比医院里要便宜些,二来这些人家都是祖传配方下来的,也确实有效,所以,就自然而然的成了首选。

不止烧伤烫伤有这样的祖传配方人家一直一代代的经营着,什么跌打损伤了、皮肤瘙痒了等等,也都有人家祖传的配方在镇上一代代的经营着。

到了镇上之后,人家就赶紧给处理了下,拿出了祖传配制的膏药贴上了,刚贴上,父亲就说感觉疼痛减轻了不少,然后人家又拿了两贴膏药,说拿回去,一个礼拜换一次就好了。

本来是没啥事的,到付钱的时候出事了,人家说1500块,父亲一听,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估计是想着大半个月钻玉米地帮人家收玉米累死累活的就赚了不到三千块钱,这样一弄一半就花出去了,心里怎么会不痛呢,这个痛可比刚刚身体上的疼痛更难下咽。

父亲说怎么要这么多,就三贴膏药,一贴就要500块啊,人家嘛,估计也是一直经营都是这个价的,一听也就不耐烦了,就敷衍着说,都是这个价,一直都这样。

父亲听人家这么一说,当场就想要把膏药揭下来,说不治了不治了,回去,还好被宁明志制止了。

这算什么?要钱不要命?看着父亲心疼的表情,宁明志又能说什么呢?人的命,天注定啊。

也就是因为这样,宁明志从来都不敢、更不能跟父母实话实说得了什么病。

就算是父母也有往这方面想,宁明志也是第一时间进行了否认,宁明志深知这种病,心态很重要,反正父母都不识字,医院的报告也都看不懂。也正好因为他们不会说普通话,宁明志也跟医生和护士都嘱咐过无论有任何事,都直接找他就行,什么都不要跟父母说。

但是父母不了解实情呢,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他们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也许无论什么病,你都可以扛着,像感冒发烧拉肚子啥的,不会说很容易就会有生命危险,但这种化疗之后给身体带来的副作用和不良反应,那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的,哪里不合适了都会有临时性休克的风险的,这是会危及到生命的,严重的话要马上去医院的。

总之不管宁明志从哪个方面跟父母说,讲道理,父母就是改不了这种一有问题就先硬扛,直到扛不住了才跟他说的习惯。没办法,父母为子女考虑,不愿自己给子女添麻烦的观念,是改不了,就算是好心办坏事,也只能是这样了,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