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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迷失在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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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又过了五分钟。

楚爸爸那边终于回消息,还是条语音。

背影音里有拖拉机的嗡嗡声。

“——你行了!小花招儿还不少,我刚问了小叶他根本没打你,我一猜就知道你又在装病,钱还是给的太痛快了!就这啊,忙,回去再给你打电话......这回还弄个石膏,你还演的挺真,吓老子一跳。”

“?”谁演了。

就在楚枫刚要发火反驳的时候。

“叮。”又来一条语音。

楚爸爸:“小叶叫我转告你,你就算装的再像、闹的再厉害,他也不可能搬回去,让你死了这条心,他还叫你把心思多用在学习上,别再盯着他,这是原话啊,我可没改一个字。”

楚爸爸口吻是看热闹,又一条语音发过来。

“嘿嘿!你是欺负不着人家了,小叶一搬走看把你急的,还整个破石膏,你丢不丢人楚枫?脸红不红?”

又不是小孩了还这么玩儿。

就爱装病喊疼的吓唬人,

打小就这样。

“......”

“......”

楚枫整个人都僵了。

他甚至不敢把三条语音重新听一遍。

点击文字转换,盯着第二条语音多看几秒。

差点把新手机也砸出去!

气的整个人都在发抖,又觉得很可笑。

他用颤抖的手指回微信:

【吞金兽:让叶檀清去死吧,你让他赶紧去死!他不死我死,我真是受够你们了。】

【吞金兽:你也不用再跟我联系,咱们别来往!】

连着把几个八万的转账都点击退还,

把所有银行卡信用卡都解绑!

微信余额里还有一万四,给温小年转了一万三,报销手机钱。

把楚金源跟叶檀清的微信都删了,拉黑。

手机号也拉黑!

楚枫感觉自己快气到吐血,心脏处拧巴着疼,太阳穴突突的蹦啊。

我靠,我靠,

实在气急了楚枫坐起来,红着眼朝自己打着石膏的脚上,使劲儿捶了一拳,我叫你装病!

疼的他眼前一黑,直梗梗的往后倒。

摔进枕头里晕了过去。

真是死了才好。

窗外微风轻轻吹动窗纱,楚枫的房间比前几天空荡。

基本上能砸的都砸了。

闹钟,水杯,定制的水晶奥特曼摆件儿,十几万的手表,手镯收纳盒,以及,一家三口唯一一张合照。

反正是接连被叶檀清和沈承霖以及他爸楚金源气着,

这几天楚枫感觉比世界末日都难熬。

连天空都阴沉沉。

“......”

晕过去的楚枫做了个梦。

梦见蓝天白云,还有风吹过就摇曳歪倒的麦田,气温很炙热。

奶奶黎伞花穿着花褂凉衫,拿着镰刀在麦田里割麦子。

一望无际的麦田呐。

黎伞花喊:“枫伢,枫伢,莫往树上爬。”

“花奶,枫伢看不到你——麦子好高。”

三四岁的楚枫松开树,体态像归林的小鸟,伸着脖子就往麦田里冲。

跑啊跑,跑啊跑。

一头撞到花奶淌着汗咸的裤腿上。

他仰起脏兮兮的小脸,咯咯笑。

远处的田埂上,驶来一辆中等档次的小汽车。

戴着金链子金手表,还西装革履的楚金源,领着身穿贵妇旗袍裙,和名贵高跟鞋的楚妈妈,俩人烦躁的顶着高气温下车。

夫妻俩的打扮和气质,跟乡间格格不入。

黎伞花脸色冷下来:“你爸妈来了,来接你享福去咯。”

枫伢不知道什么是爸爸妈妈,

扭头看着俩陌生人走过来。

穿着旗袍的漂亮姐姐说:“妈,你怎么带着小枫来地里,脏死了,又热。”

“妈,”楚金源额头都是汗,“我给你钱了咋不花,说一万遍你别再种地了,我现在是大老板,你就在家把孩子带好,谁叫你干活啊。”

黎伞花把孙儿往两口子面前推:“嫌我带的不好,带的脏,你们领走吧,领城里吧,也到上学的时候了。”

“哎呀,”楚妈妈穿着高跟鞋往后退两步,“他这衣服几天没换了?我买那么多儿童套装为什么不给他穿着换洗?妈!”

枫伢被推搡在三个大人中间,

吓得想哭,不敢哭。

黎伞花:“小孩子费事,穿那么好的衣裳干什么?你们是不是钱多烧得慌。”

“那你也不能把我儿子带的跟要饭的一样,我现在是大老板了,村里人怎么说我?让你别种地,你非不听,你跟我一起进城吧!”楚金源也是心疼老太太和儿子。

他伸手摸摸儿子的脑袋,

揉到一手小孩子的头油和脏汗。

枫伢吓得往后面躲,

刚躲一下就被奶奶揪着胳膊扯出来!

黎伞花说:“我不上城里去,嫌我!你们嫌我,我不知道那厕所是非得冲吗?攒一天再冲省点水不好?你们嫌我脏,我在农村挺好的。”

奶奶把小孩往前推,示意夫妻俩把孩子带走。

别跟着她在村里受苦,

该上学了。

“妈.....”楚妈妈皱着眉,“不是嫌你脏,我,我擦脸的毛巾你不能拿着洗碗啊,再说家里有保姆,你非得抢着干活儿,我洗那儿...的小盆,你拿着盛面条,谁家这样啊?”

干又干不好,非要干。

黎伞花指天骂地的嚷嚷:“就你们干净,你们不是土疙瘩里滚大的,楚金源你赶紧滚吧,领着你媳妇儿你儿子滚!老子不用你管,老子死村里臭你一家的名声!”

枫伢吓得哭了起来。

“妈你能不能不闹了,”楚金源说,“我这生意刚有起色挣点钱,你要带孩子就好好带,你看把孩子吓的,你别嚷嚷了。”

黎伞花:“这孩子生下来你们管过一下?你们就顾你们自己风光!”

“妈!”楚妈妈气的也抹眼泪,用美甲蹭了蹭睫毛膏,“当初我就说我请月嫂带,你非说浪费钱,我不知道是能花多少钱,我不想母乳怎么就不行,奶粉营养也够啊,我坐月子呢,你冲进来就扇我巴掌......你非要把孩子抱走,我拦得住吗?”

黎伞花:“让你带得花多少钱?你现在领走吧,别扯这么多,我不想跟你说话,我为什么扇你,一盒燕窝那一点点要上千块,你是王母娘娘托生的!你也敢吃!”

“妈我没给你买吗,给你炖好了你不吃。”

奶奶:“我不配吃那好东西!”

“你们能不能不吵了?”楚金源烦的头疼。

手机里几个客户还在催他回城。

要晚上签合同。

“......”

枫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三个大人还在吵,吵的越来越厉害。

“....妈,我在给小枫找学校了,现在的学校都得按区域,找名额,不是说上就能上,你再带几个月,过完年我就接他走。”楚妈妈说。

就一定得进城了直接入校,

才会把孩子接走。

黎伞花瞪眼:“找个幼儿园你废天大的事!你是生怕娃儿去跟你住,你没时间出去胡混,你两口子一样,影响你俩出去鬼混!”

奶奶扯着枫伢的胳膊,推搡着往漂亮‘姐姐’旗袍上按。

“你拖累她了!你拖累她了!你拖累她了!”

枫伢被甩来甩去,哭的上不来气:“我怕、我怕,花奶你不......”

怎么三个大人都这么陌生。

一男一女他不熟悉,

慈祥的花奶好像是变了一个人。

太阳很毒辣,晒的枫伢身上快被烧出一只大洞,像他拿烧火棍燎花奶床单那样,烫出空荡荡的黑洞。

枫伢摔在茫茫麦田里,麦子对他来说很高。

三个大人一边吵一边走远,

没人想起来要把他从麦田里带出去。

枫伢踮脚看,四周全是金灿灿的炙热麦田,他找不到出去的路,找不到大人在哪儿。

他在麦田里绕圈圈,

他在烈日下暴晒,他被全世界抛弃,

他找不到逃出金色森林的路。

半年后。

枫伢从流着鼻涕脏兮兮的大老板儿子,变成小楚少爷,茫然无措的被保姆按在精美儿童浴桶里洗澡。

漂亮姐姐是妈妈。

妈妈开着几家美容院,她要美容美甲做头发。

上瑜伽课、学插花。

他惴惴不安问:“妈妈是大人,为什么还要上....课?带我去游乐园好吗。”

“让保姆带你去,宝贝乖,妈妈永远爱你。”

他贴着茶几蹭到醉酒的爸爸身边:“爸爸......”

“哎!宝贝儿子,看爸爸挣钱给你买大汽车!看爸爸又挣了多少钱,行了去找你妈吧,爸爸睡会儿。”

他一个人站在后花园里,坐在秋千上。

保姆说:“你们这种小孩真是命好,一出生什么都有了,幸福的嘞,全是好日子。”

家里养了一只博美犬。

妈妈抱着博美犬喝下午茶,翘着精致的美甲。

但她拍照之后,就会嫌弃的把狗丢给保姆,让保姆帮它洗澡梳毛,下次才可以继续香喷喷的抱着玩儿。

楚枫观察他妈妈的行为,又观察博美犬。

明白自己跟狗没有哪里不一样。

但也有一种情况例外。

狗生病,只有保姆会陪着,

楚枫生病,爸爸妈妈都会来医院看他。

一家人就能团圆凑齐了。

爸爸妈妈会站在他病床旁边吵架,互相抱怨自己有多忙,质问对方为什么不照顾他,有时候还上手打起来。

楚金源一巴掌下去,楚妈妈精致的粉底就花了。

楚妈妈用高跟鞋踩的楚爸爸脚上都是血。

楚枫躺在病床上,虚弱的笑着。

生病就可以得到爸爸妈妈的‘爱’呀。

爸妈因为他打起来了。

可是生病太多次会被识破。

慢慢的,七八岁的楚枫有了力气砸东西。

他砸妈妈的化妆品,砸爸爸的酒,砸家里能被他触碰到的一切。

爸爸妈妈越来越厌恶他,说他是讨债鬼托生。

这辈子就是来折磨父母的。

每次砸完东西,爸爸妈妈都得在家里吵架或打架,能闹腾好几个小时。

楚枫就在旁边吃零食,一脸混不吝的看着他俩吵架。

这样显得家里热闹。

他凭什么要像狗一样待在家里等?

大家都别好过吧。

黎伞花奶奶说不准有精神病,没见过这种招人嫌还不讲理的老人,这是楚妈妈说的。

楚枫觉得花奶其实对他还不错。

至少花奶会带着他割麦子,摘果子,种韭菜。

这不比爸爸妈妈强?

后来花奶死了。

楚枫15岁那年发现楚金源手机里,有跟小情人的暧昧短信,楚枫骂楚金源老色鬼,出轨男。

楚金源说你妈不是也出轨了,她给我戴绿帽子你怎么不说?

楚枫懒得听这夫妻俩的破烂事儿。

反正就吵闹起来,

楚金源让楚枫赶紧死,楚枫就从楼上跳下去了。

住在村子里的花奶,

那时候已经是个吵不动架的老太婆。

花奶在电话里听说楚枫跳楼,骂骂咧咧翻出攒了一辈子的钱,离开村子。

她倔强一辈子曾扬言说:

我死都不去你们金贵人的城里!

还是坐车来城里了。

为了看孙子。

但她在火车包厢里,跟乘务员因为盒饭价钱吵架。

然后一睡着就没再醒过来。

死因不祥。

因为火车到站才有人发现她死了,那时候都已经死去两三天,楚金源没让做尸检,怕折腾老太太亡灵不安。

他家老太太脾气倔,人也硬气,

肯定不想死了还被开膛破肚。

看监控里没人碰过她,确实是睡着后断气的。

可能年纪大了,也可能是脑梗死。

嗐。

谁知道呢。

楚枫就是在这种暴发户的家庭里长大。

楚少爷,天之骄子,

嚣张跋扈惹事精,有花不完的钱。

暴躁,脾气不好,爱砸东西。

说尽一切戳刀子的话,无差别扎伤所有人。

楚枫用尽力气的伤害全世界,

全世界也不留余力的伤害着楚枫。

无解。

他就不该出生。

谁想出生?

他是不是活的像个畜生。

楚枫,楚枫,

你说什么是爱呢。

周日的夜里。

楚枫是在医务楼醒来的。

温小年说他忽然昏迷,起高烧。

浑身烫的吓人。

医生说石膏损坏,脚踝伤势发炎,这下后遗症跑不了,以后阴天下雨有罪受。

楚枫木着脸看窗外,看黑沉沉的天。

吃了止痛药迷迷糊糊睡着。

温小年听见床上发抖的人小声念。

“......小年,我像是走了好远,可怎么,转不出麦田.........”

路在哪呢。

路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