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猪都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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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抓起路边的石块砸向窗棂,陆小萍的惊叫与琉璃破碎声同时炸响。
“小萍!”
陆川箭步冲进屋内,妹妹正跪坐在碎瓷片间,右手腕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他扯下袖口布料包扎时,感觉小姑娘浑身都在发抖。
“哥,她会不会把咱家房顶掀了?”
陆小萍把脸埋在他肩头,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的。
“上次她往咱家水井里扔死老鼠,王伯说井水三个月不能喝…”
陆川收紧臂弯,鼻尖萦绕着妹妹发间皂角混着血腥的气味。
窗外传来张寡妇渐行渐远的咒骂:“等着瞧!老娘能让你们爹横着出村,就能让你们…”
“王伯!劳烦您来看看!”
他朝院外喊了一嗓子,转头轻轻拍着妹妹后背。
“哥在呢,从今往后,她扔一只老鼠,哥就剁她一根指头。”
祠堂的横梁在煤油灯下泛着油光,陆川的指腹擦过供桌上积灰的族谱。
老木匠王伯蹲在墙角,用墨斗丈量着断裂的窗棂,刨花混着香灰簌簌落在青砖缝里。
“杉木年轮间距三指,这是二十年前后山伐的料。”
王伯的烟袋锅在木茬上磕出火星,“去年补的这根…”
他忽然用凿子挑起块发黑的木片,“狗日的拿泡过水的柳木充数!”
李三爷的拐杖重重杵地,震得供案上烛火乱晃。
“祠堂的梁都敢动手脚,这是要绝咱们村的风水!”
“刘会计的账本对不上数。”
陆川将军刺插进供桌缝隙,刀刃映出窗外偷听的半张脸。
“去年修缮祠堂的拨款,够买三十根上等杉木。”
他故意抬高声调,看着窗棂纸后的人影猛地一颤。
赵四叔突然掀开棉袄内衬,掏出发霉的高粱穗摔在香案上:“我说救济粮熬的粥怎么剌嗓子!张寡妇当时拍着胸脯说新粮还没下来…”
祠堂后窗传来瓦片碎裂的响动。
陆川闪电般掷出军刺,寒光擦着翻墙人的耳廓钉进槐树。
栓子瘫坐在墙根,裤裆洇出深色水渍:“是张婶让我偷听…她说给俺爹免了药钱…”
“好个免药钱!”
王伯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肋下蜈蚣似的伤疤。
“去年我摔下山崖,那毒妇把止血的三七粉卖到五块钱一撮!”
老人剧烈咳嗽着,烟袋锅里的火星溅在栓子脚边。
陆川扶住王伯颤抖的手臂,目光扫过祠堂外越聚越多的火把。
他摸出个牛皮纸包,层层油布揭开是半块发硬的窝头:“这是小萍省下的口粮,掺了观音土。”
陆川将窝头掰成小块,分给围在祠堂里的村民。
他的动作很慢,像是生怕弄坏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那窝头颜色发暗,闻起来带着一股泥土的腥气,又硬又干,掺杂着观音土的颗粒硌得人牙齿生疼。
但村民们看着这些窝头,眼里竟有几分炽热。
“大家尝尝。”
陆川声音平静,却透着几分压抑的愤怒。
“这是咱村发放的救济粮,掺着黑土的窝头,妹妹吃了这个都害病了。你们平时吃的发霉的高粱,喝的长虫子的玉米糊,和张寡妇给自己家厨房里挑的上等白面,可是一个地方来的?”
村民们面面相觑,半晌,一名满脸胡渣的青年咬了口窝头,马上给呛得咳嗽。
他脸红脖子粗地嚷了一句:“这哪是粮啊?猪都不吃!”
陆川冷冷看了他一眼,又转头捡起香案上的霉高粱穗:“祠堂修葺用料的事,大家都听到了。还有药钱,三七粉五块一撮,村卫生所的药柜都让她空了。你们忍得是一天两天吗?这几年,张寡妇用的救济粮堆成山,用的药钱给她捧出个铁饭碗,她手里捏着刘会计的账本,还敢跟村里说不够开支?”
王伯咬紧牙关,把烟袋磕在地砖上。
“我看她就是想压死咱们村的老百姓!”
老人额头青筋暴起,脖子扭得像一截劈柴。
“刘会计那账本我操着老花眼也能看明白,那年拨款都够重修祠堂的横梁,结果她用泡水的烂料,把老祖宗的风水都搞坏了!”
人群里传来几声低骂,栓子缩在墙角不敢抬头,面黄肌瘦的脸埋进袖管。
陆川看着村民们涨红的脸,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那救济粮呢?谁每次都能分到一袋好粮?谁家后院堆着咱们分不到的白面?”
陆川声音骤然拔高,像劈下一道雷。
“她拿咱爹妈过冬的口粮去喂自家的猪,还能反过来让你们感谢她的慷慨救济!你们忍得过哪一条了?要等着她让你们家里死几口人,才肯上门算账吗?”
李三爷霍地抬起拐杖,狠狠杵在地上。
老人颤颤巍巍地开口:“这不是人干的事!丧尽天良!败坏村风!这样的毒妇,不应该留在村里!我提议把她的身份革掉,从此不准她再以村寡妇之名作威作福!”
“对!革掉她!”
人群里有人高喊,声音如鞭炮炸响。
更多村民激愤地响应,声浪伴随祠堂外飘来的夜风愈发响亮。
陆川扫了眼群情激愤的村民,心中一松,却没有流露于形。
他低头将吃剩的窝头塞进牛皮纸包里,又拍拍木案上一小堆霉霉烂烂的高粱粒:“要算账,那就从现在开始。起了这手,往后同村的老少爷们就好好闹一闹,省得人人忍到肚子里憋出病来。”
人群里的火把挥动起来,声势如轰鸣的潮水。
陆川吸了口气,安抚了靠着门槛的陆小萍,将妹妹托付给了一旁的赵婶。
他披上外套,叫了几个年长些的村民一同带队,朝着张寡妇家的方向出发。
张寡妇家的屋子位于村子东头,靠近一片荒草地。
陆川带着人手刚到院门,就听见屋子里传出一声玻璃砸落的脆响。
紧接着,一个尖利的声音破窗而出:“他们真敢来!弄死个把人,看他们怎么收场!”
短短一句话,刺得院里的村民顿时愣住了。
陆川眯着眼睛,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抬手将院门用力推开——老旧的木门吱吱呀呀地晃着,然后突然整扇塌了下去,露出里面狼藉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