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1章 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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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竺传说中，有条古老的河流，以梵天之妻娑罗室伐底为名，曾经一度为吠陀时代的天竺百姓心中的圣河。然而时移世易，这条河流早已干涸，于是信仰也随之而转移，近年来，恒河的地位渐渐取代了娑罗室伐底河，便连梵天本人，也渐渐为信众所抛弃。
可见，再深的虔心，再神异的荣光，皆抵不过时间的大手一挥。
温娇站在恒河畔，幽沉的思绪被一阵急促的琴声打断。她循声望去，看见不远处的木橘树下正有一人在弹琴。
与大唐之人抚琴之际的风雅清脱不同，此人身着兽皮，头发披散，在头顶结成一角形发髻，以一串菩提子结束，看去如未开化的野人一般。比起他那粗糙的打扮，他面容却是美若好女，只是在额头上又以骨灰涂出三道白痕，显得又是秀丽，也是诡谲。
他弹奏的是天竺本土的乐器维纳琴，那琴声乍一听略显刚劲，细听却别有一番万物运转的汹涌生机。
温娇听了一会儿，双手合抱，骤然化出一面琵琶。
“铮铮……”如击碎玉山，如破石生火，繁丽的金石之声自她的指尖欢快而出，曲调竟与男子所奏乐曲的旋律相合，一分不差。
曲罢，温娇收起琵琶，转身面向男子：“大自在天。”轻轻一哂，“这是佛门与你的称号。或许，我该叫你湿婆更为合适？”
男子的体貌形象过于鲜明，温娇第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天竺之地的三尊神之一，与梵天、毗湿奴并列的湿婆。
说话时，她的神态安闲，实则暗自戒备。从挑了善见城开始，她便知道因陀罗迟早会向上告状，也早就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她的掌心早就画好了联络的符咒，只要自己这边一遇危险，各方援兵势必顷刻汹涌而至。
相信她，以她如今的声势、地位，能请到的援兵的身份一定十分精彩。
何况，她自己亦非可欺之神。
听了她的回答，湿婆睫毛一颤，张开眼，声音意外的年少清朗：“伏魔天女，你为何会弹这首曲子？”
原来此曲，竟是湿婆的颂歌。
温娇道：“我府中的仙娥不少曾是因陀罗宫中的天女，她们通晓天竺音律。我闲时偶尔向她们讨教，受益匪浅。”
湿婆眼神中含着赤子初生般的好奇：“作为主人，也能向仆人学习音律吗？”
温娇温然道：“我向来觉得，五音之中，只有高下之别，而无贵贱之分——人亦如此。”
些许的沉吟之后，湿婆微一点头。这一点头，二人之间微妙而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化解。
“三年前，因陀罗分别赴我与梵天、毗湿奴处求援，声泪俱下。”湿婆道。
温娇神色不动，含笑等待着下文。
湿婆接着道：“对此，我们三人各有各的见解。梵天那边，娑罗室伐底很喜欢你，我的帕尔瓦蒂也是如此。”他露出一抹甜蜜而苦恼的微笑，“妻子们觉得，这些年来因陀罗因为自己的私念四处打压新秀，早该被狠狠地修理一顿。”
温娇静等下文。她知道，最有分量的那位的态度还未说明。
“毗湿奴那边，拉克希米也很喜欢你，还想邀请你参加她与娑罗室伐底、帕尔瓦蒂的聚会。只是，毗湿奴阻止了她的邀约。”湿婆道，“他认为，与异教徒产生接触前，需要先考察清楚对方的底细，再确定是否要建立友情。”
温娇把玩着龙蛇剑所化的臂钏，笑颜妩丽：“那他现在看清楚了？”
“毗湿奴认为，你是正法的破坏者。”湿婆道。
温娇毫不意外这一评价。
这几年来，婆罗多与沙恭达罗这对母子所统治的象城掀起了改革的浪潮。他们立法确立了女性的土地继承权，女子也可以接受教育、参加高级祭祀，可以依据所长而从事各行各业，而不是只能做手工、小生意，或者围着锅灶和洗衣池打转……“正法”中所有涉及女子的部分几乎全经历了颠覆性的改变。
愤怒的反对的声音不是没有，只是被更加愤怒的婆罗多压了回去：“《摩奴法论》中说，使男人变坏是女人的本性，愚者与智者皆受其诱惑——好像世间所有的罪恶都源于女子的诱惑。我们谁不是母亲所生？她们让你们的父亲变坏了吗？你们在指责自己的父亲是坏人？”
反对者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你们都不敢？”婆罗多冷笑，“但我敢说，我的父王确实不是好人。一个好人，干不出毁去无辜少女贞洁、不认亲生儿子的恶行。所以他死于我母亲——一位身怀仙力的伟大女人的诅咒。不光如此，我的父王为象城惹来了可以碾死我们的敌人，而我的母后安抚住了他们。
“可见，灵魂高尚与邪恶，能力卓越与平庸，并不以天生的性别作为区分。我们为什么要容忍我父王那样的蠢货为我们带来的一次又一次的灾难，而不愿意接纳像我母后那一样品行高贵无瑕的女人？
“是时候作出改变了，用同样的教育去筛选出同样优秀的人，以免像我父王那样的酒囊饭袋再度和高尚卓越的人相争，把我们的象城再拖进万劫不复！”
立法的第一年，邻国对大逆不道的愚蠢的象城唯有嘲笑。
立法的第二年，周边小国已有不少妇女或者膝下无儿唯有女儿的男子带着孩子，或是逃亡，或是搬迁，来到了象城。
立法的第三年，逃民众多的几个小国组建了联军，攻打象城，毫无疑问的被刹帝利中的刹帝利——婆罗多所击败，还被趁势吞并了许多国土。
而作为如今象城所全民崇拜的神灵，温娇的影响力愈发强劲，已隐隐有向整个天竺之地扩散的态势。
如今的天竺大地上，北方强大的戒日王朝举国推崇佛教。但在南方林立的邦国里，则以三相神的信仰更为深入人心。在这微妙的平衡里，毗湿奴绝不愿意看到一个新的离经叛道的异教神灵的崛起。
“所以，你们的决定是？”温娇蔼然问道，目光波澜不惊。其气度之凝定，已不逊色于湿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