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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走。”
那两个字,像带着温度的子弹,猝不及防地击穿了我逃离的冲动。我僵在病房门口,攥着那本滚烫的剧本,后背绷得笔直,甚至能感觉到张九南和何九华瞬间聚焦在我身上的、带着探究和促狭的目光。
病房里落针可闻,只有窗外未歇的雨声淅淅沥沥。我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关九海依旧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惯常的冰层,也没有了方才一闪而过的赧然,只剩下一种近乎固执的、不容置疑的认真。
他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却清晰地补充:“那个本子……‘底’的地方,你按我写的那个方向改。”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紧攥着稿纸的手上,“改好了,拿给我看。”语气是命令式的,却奇异地少了往日那种居高临下的刻薄。
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别走”只是我过度紧张下的幻听。他迅速切换回了工作模式,用剧本修改这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将病房里那几乎失控的暧昧和尴尬强行压了下去。
“哦……好。”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应了一声,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巨大的羞窘和混乱感让我不敢再抬头看任何人,尤其是他耳根那抹尚未完全褪去的可疑红晕。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到床头柜边,飞快地将那本被我攥得发皱的剧本放在保温桶旁边,像放下一个烫手山芋。“汤……记得趁热喝。”丢下这句细如蚊呐的话,我再也无法停留,低着头,几乎是逃也似地冲出了病房,将张九南那憋不住的低笑声和何九华温和的注视彻底关在了门后。
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依旧,我却大口喘息着,仿佛刚从深水里挣扎出来。脸颊滚烫,耳膜里还回荡着他那句“别走”和他后来关于剧本的指令,两句话在脑海里反复纠缠、碰撞,搅得一片混沌。
回到德云社后台,生活似乎又回到了熟悉的轨道。键盘的哒哒声,后台的喧闹,演员们穿梭的身影。可有什么东西,确确实实不一样了。关九海住院的消息让后台的气氛蒙上了一层阴影,少了他那标志性的冷冽气场和挑剔的毒舌,竟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张九南依旧咋呼,但路过我工位时,眼神里总带着点意味深长的探究,有时还会故意清清嗓子,模仿关九海那冷硬的调调:“林晚,本子改完了吗?”换来何九华一个无奈的白眼。
而我,则像一台被重新输入了复杂指令的机器。白天,我强迫自己专注于工作,处理其他演员的本子,或者修改关九海之前堆积下来的稿子。可每当夜深人静,办公室只剩下我一个人时,我就会拿出那本深蓝色的剧本,翻到被他写得密密麻麻的那一页。
那些在病痛中写下的字迹,依旧带着一种近乎暴烈的专注力。他划掉了我那个“学网红直播”的烂梗,用“二狗子还钱”的桥段精准地勾勒出老掌柜的倔骨头。他肯定了我对“怕被时代抛弃的孤独感”的捕捉(尽管划掉了又勉强保留),又犀利地指出铺垫不足。他嫌弃我“贪多嚼不烂”,命令我“大刀阔斧地砍”。
这些文字,不再是以前那种纯粹冰冷的、带着毁灭性的否定。它们更像是一种……粗暴的指引?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这个念头让我心跳漏了一拍。我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按照他写下的思路,结合自己之前的观察和思考,开始在电脑上疯狂敲打。删掉冗余的枝蔓,强化“算盘记账”、“唠叨旧事”这些能支撑“底”的细节,一遍遍打磨“二狗子还钱”那个关键场景的节奏和台词,试图让它既脆生响亮,又能让人在笑过之后,心头泛起一丝酸涩的回味。
三天后,我把修改好的电子版发到了关九海的邮箱,并打印了一份纸质稿。捏着那沓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稿纸,我再次站在了医院住院部的走廊里。这一次,心跳依旧很快,却少了几分慌乱,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期待和忐忑。
推开病房门,关九海正靠在摇起的病床上,左腿依旧打着那碍眼的石膏。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似乎在浏览着什么,脸色比前几天好了一些,但依旧透着病后的苍白。听到开门声,他抬眼望过来。
“九海,”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胡同酒馆》改好了,按你写的方向。”我把稿纸递过去。
他没说话,接过稿纸,目光立刻落在上面,神情专注。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他略显清浅的呼吸声。我站在床边,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打着石膏的腿上。厚重的白色石膏包裹着,只露出苍白的脚趾,显得脆弱又笨拙。床头柜上,我上次带来的保温桶已经空了,洗得干干净净放在那里。旁边,放着我带来的新打印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看得很慢,很仔细,眉头时而微蹙,时而又松开。当翻到“二狗子还钱”那关键的一页时,他的目光停留了很久,指尖无意识地在稿纸边缘轻轻敲点着,像是在心里默念节奏。终于,他翻完了最后一页,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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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应了一声,没什么情绪起伏,但眼神里那种惯常的挑剔和否定淡去了许多,“比之前像样多了。”他顿了顿,手指在那关键一页上点了点,“‘底’这个地方,情绪再压一压,老头儿那句‘滚蛋’,得带点颤音,不是吼出来的,是……憋着一股劲儿,懂吗?还有转身那个肩膀的细节,得让观众看清。”
“懂。”我立刻点头,拿出手机备忘录飞快地记下他的意见。这些指点,不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交流。一种基于共同目标的、专业层面上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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