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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301章 赵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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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王青盖车,那人牵她的手登上九丈高阶。

高阶之上,可见雕阑玉砌,丹墀阔长。

那矗立于正中的殿宇雄浑巍峨,其中悬了一块硕大的匾额,是小篆书就的三个字。

大明台。

阿磐心神一晃,想起东壁来。

牵她手的人步子一顿,亦与她一样地仰起头来看匾额。

听他幽幽一叹,轻声问了起来,“你知道,这是谁取的名字?”

阿磐心中猜到了,仍旧温婉问他,“是谁呢?”

那人怃然,却依旧心酸一笑,“是父君。”

“这是父君与母后生活的地方。这里从前叫什么,我已经有些记不清了。但记得父君曾命人取下匾额,亲手写下了‘大明台’三字。”

“他期盼着有一日晋国日月昭昭,能有个朗朗乾坤,但他至死也终究没有。”

那人说着话,兀然一叹。

唉,这叹声十分压抑,压抑得她心头鼻尖俱是一酸,压抑得险些使她流出眼泪来。

那人素来话少,何时一口气说过这么多呢?

他深埋心中许多年的话,如今就在旧时故地前与她尽数吐露了出来。

那双如远岱的长眉不得舒展,他叹,“我,亲眼看着父君的血,溅在了大殿之上,也溅上了这块牌匾。”

是啊,这故地沾着血,沾着的都是他至亲的血,他岂不悲哉,岂不痛哉!

因而这叹声也就分外的悲恸。

阿磐唯有握紧谢玄的手,轻声劝慰他,“可你回来了。”

他回来了,一切也就不一样了。

也正是握紧了谢玄的手,才发现那人正几不可察地微微发抖。

他正刻意地压制自己的心绪,不使自己在先生与将军们面前失声痛哭,甚至不愿在外人面前掉下一滴眼泪。

她的声音不高,但坚定有力,她的坚定一向能使人心安稳下来。

她说,“你回来了,这天下终将日月昭昭,也终将会有朗朗乾坤。”

大明昭昭。

昭昭,若日月之明。

离离,如星辰之行。

那人兀自点头。

有老者问,“公子们看,那上头写的什么字?”

谢砚大声道,“大!明!台!”

谢密不甘落后,也争前恐后地叫,“大!明!台!”

老者便笑,自顾自地说着话,“大王啊,我们回来了。”

笑着笑着,便笑出了泪来。

谢砚问,“阿翁怎么哭了?”

老者的胡须迎风微微颤抖着,那苍老的声音一叹,“阿翁欢喜啊!那一年,乔装打扮.......夜半仓皇出逃,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如今正大光明地回来了.......”

稚子们不懂,因此只有说,“阿翁不哭,阿翁老了,老了还哭?”

他们小小的脑袋里必定以为,老了怎么还哭呢?连他们的父亲都不愿在外人前掉眼泪呢。

赵媪轻声拍了一下俩小孩儿,“公子皮,哪儿能这么说老先生呢!”

谢砚瘪着嘴,“小孩儿才哭。”

谢密便梗着头去瞪赵媪,“又打人!”

赵媪压声辩白道,“这叫‘打人’?”

老者哽咽,“不哭,阿翁不哭,阿翁是高兴呢!”

是啊,是高兴,是百感交集。

天光将暝,这旧时的王宫落日熔金,暮云四合,愈发显得庄严肃穆,叫人不敢亵渎。

这一日就在大明台安顿下来,那人怕她劳累,命人伺候兰汤沐浴,沐浴后又进了热乎的粥菜,鱼蟹和蛋羹,便送她进内殿,早早地睡下了。

那人就在榻旁温声哄她,“睡吧,天明了,带你好好看一看大明台。”

从上党至晋阳,这一路车马劳顿,到底是疲乏了。

她偎在那人怀里,卧在这厚厚的茵褥上,很快也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隐隐约约听见外殿有人低声说话。

她睡时警醒的习惯还是没能改过来,因而一听见有人说话,立时也就醒了。

先是听见一句低沉的声音,似是怕惊扰梦中人,因而声音不高。

“只听说南国有芸薹,这晋北之地,竟也有么?”

谢允亦是低声道,“末将问过,是…..…是…….”

那人问,“是什么?”

隔着竹帘,隐约见谢允拱手俯身,“是……先前的‘赵叙’种下的。”

阿磐醒来,醒了许久。

那人默然,也默然许久。

温黄的烛光下,能看见那人垂眸轻酌着晋地的酒。

他必也想起了从前的“赵叙”吧?

想起了那些横亘于中山与晋魏的纠葛,想起了过去那些斩不断的恩怨与是非颠倒。

那人在外殿想,她也在内殿想。

然而那些国恨与家仇到底都随着那一人的离去而烟消云散了。

不久又听谢允试探问道,“主君,可要合宫铲了?宫里人多,一刻钟就能铲个干净。”

阿磐没有出声,佯作沉睡,也没有出一点儿动静。

铲与不铲,全凭谢玄。

她不会过问一句。

却听主座上的人道,“罢了。”

他还说,“留着吧。”

谢允讶然抬头,他这数年全都在谢玄身边,事关他们三人的一切,谢允也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谢允从前都是主君说什么,便去做什么,极少有过异议。可这一回,他闻言错愕,未加思索,竟错愕地反问了一句,“留着?”

那人放下角觞,“我看阿密喜欢,那孩子少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阿磐暗暗一叹,心中是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他是个大度的人。

他是放下了。

也许也像白日问她的一样,“旁人的孩子,果真能当成自己的么?”

他未必知道谢密是不是他的孩子,可他大约也愿意像她一样,也想要好好地待这个孩子了。

这不算坏事啊。

教好谢密,也把守好谢玄的江山,她信自己将来会做到。

谢允低声应是,这便垂头抱拳退下了,“属下明白了。”

谢允一走,外殿便静了下来。

原以为他总要进殿歇息了,可那主座上的人依旧端坐那里,许久也不曾挪开。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过去了,这便听见外头响起了数人的脚步声。

谢韶的声音于殿外响起,“主君要的人,带过来了。”

是。

入晋阳王宫的这一夜,有人秘密押着赵叙进了大明台外殿。